摘录《我们可以坦然接受不可控并尽力而为》、《不安的智慧》

斯多葛学派认为,我们永远无法完全控制结果。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幸福跟实现某个结果联系到一起,那我们就得承担经常失望的风险;但要是我们把目标改为尽已所能、做到最好,那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。

我们真正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。坦然接受已经发生的事,跟它“好好相处”,而不是跟它较劲。马可·奥勒留在《沉思录》中不断地提醒自己,自然处于不断的变化过程中,没有什么是稳定不变的,他对此无能为力。

爱比克泰德尤其坚持这点,他认为我们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可控的事情上。忘掉那些不可控的事情,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你的判断上,如此相应地改善你的品性、帮助你实现芝诺口中“细水长流的生活”。

人们的许多不开心只是源于错误的分类,本以为自己能控制某些事物,而其实不能。

我们只能控制某一套内心活动。进一步说,他认为我们真正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判断,我们无法完全控制自己内心的一切;我们也无法选择自己拥有哪些感觉或记忆,我们更无法随心所欲地打开或关闭自己的情绪开关。我们能完全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判断,也就是我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产生的看法。 斯多葛学派对情绪的描述是在一个非常容易理解的层面上的,他们的核心观点很好理解:情绪是判断的产物。判断是最基本的,而忽视判断是很危险的。但是,我们又常常在眨眼间就做出判断,有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。

斯多葛学派的主张——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观点——不是指我们应该否认或压抑自己的情绪,而是指我们应该首先试着避免陷入情绪。第二个很重要的观点是,斯多葛学派并不认为有人可以像点点鼠标那样,一键关闭情绪开关。你不能只是动动嘴说“我要换个角度思考问题”,然后看到一个人愤怒或悲伤的情绪像魔法一样消失了。

马可是这么说的:自然能给予一切,也能收回一切。那些有教养而谦卑的人会对自然说:“你愿意给我们什么,就给我们什么;你想收回什么,就收回什么吧。”他说这句话并不是有意逞强,而是出于对自然的服从和善意。

马可:愿你养成观察万事万物变化的习惯,勉励自己常关注变化,并在变化中努力研习。因为没有什么能比研究这个更提升你的思想。如果一个人愿意这么做,他就会抛弃自己的肉体,而且他会意识到,自己必须将一切抛置身后、远离尘嚣。从那时起,他会心无旁骛地投身于正义,确保自己的一切行为公正无私,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自然。无论别人怎么说、怎么想、怎么反对他,他都不去理会;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两件事,一件事是确保自己现在的行为公正无私,另一件事则是对自己现在的命运感到满足。

塞内加在《论生命之短暂》中指出,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,当我们真正准备好开始生活时,我们的生命就快结束了。不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暂,而是因为我们虚度了许多时光。我们耽搁了很多时间,追求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,漫无目的地混日子。

首先,不要再理会他人的眼光了。不要试图给别人留下好印象,更不要为了获得一点儿好处去迎合别人。有太多的人在意他人的眼光,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想法。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时间,却很少给自己留出时间。塞内加表示,一个人可能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财产,却轻而易举地舍弃了比财产更宝贵的时间,这简直太荒谬了。

你的时间并不是无限的。无论在何时,你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已经过去了。不仅如此,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下多少时间。其实,今天或者明天可能就是你的末日。你可能还有几个礼拜、几个月,甚至是几年的时间——事实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。人们总是轻易地假设自己能活到八十多岁或九十多岁,但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得这么长久。这种假设也许是错的,但无论对错,它都会使得人们把事情拖延到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那一天。对把自己的计划和梦想推迟到退休的那些人,塞内加发出了一声冷哼。你真认为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吗?就算你活到了,你确定自己到时候还是身体倍儿棒,足以完成自己年轻时的计划和梦想吗?如果这一切你明明能够做到,那你为什么要把一切拖延到生命的最后关头呢?

还有一个问题,什么是值得追求的。对很多人来说,人生的目标就是取得某种形式的成功,不管是获得财富或名声,尊重或荣誉,还是升职加薪,走上人生巅峰。然而,塞内加指出,通常取得这些成就的人远远得不到满足,因为成功往往伴随着一大堆的要求和压力。他们在获得了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后,发现唯独缺了一样:留给自己的时间,让自己过清净日子和休闲隐居的时间。

当然,成功带来的也不只是大量的要求。生活在一种不断令人分心的状态下,实在是太容易了,我们永远无法全神贯注于自己应该做的事、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甚至是纯粹地体验活着的感觉。接连不断的噪声、各种干扰、新闻媒体、社交媒体等——所有这些都占据了我们太多的注意力,渐渐地,我们会变得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完成某一件事。正如塞内加所说:“在全神贯注的人看来,生活是一件最不重要的活动。”实际上,他们最终什么也没做。一旦养成这种习惯,他们就会频繁地陷入一种坐立难安的状态,既无法放松自己,也无法专注于任何事。这些人只有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,才充分地意识到生命的价值。

爱比克泰德反复将生命比作礼物,也就是一种我们被赠予的东西,同时也是可以被夺走的东西。生命并不属于我们自己,而是属于给予我们生命的自然。对这种更崇高的力量,他表示:如今你要我离开这场热闹的集市,那么我就走了,什么也不带走,唯独感恩能与你共享这盛事。

所以说,你的生命就是一份礼物,终有一天你要把它还回去。这一点同样适用于你所爱的人: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说“我丢东西了”,而是要说“我把它物归原主了”。“你的孩子去世了吗?”“没有,他只是回归自然了。那你的太太也离世了吗?”“没有,她也只是回归自然了。”

人类似乎只要有一个可以盼望的未来就很快乐——不论那个未来意味着好日子还是超越死亡的永生。一方面,由于各种原因,愈来愈多的人觉得很难相信永生。另一方面,当“好日子”到来时,如果无法保证会持续不断地有类似的“好日子”到来,人们就很难充分享受眼前这个“好日子”。如果幸福总是仰赖对于未来的期待,那么我们其实是在追逐行踪缥缈、永远无法掌握的东西,直到未来和我们自身都消失于死亡的深渊为止。

当信仰永恒变得不可能,只剩下“相信信仰”这个拙劣的替代品时,人们就选择在眼前的欢愉中寻求幸福。不管他们可能多么努力地要在内心最深处埋下这个问题,他们都清楚地知道,这些欢愉都是不确定和短暂的。有两个结果会产生。一方面,人们焦虑可能会错过什么,因此紧张而贪婪地从一种快感跳到另一种,而在任何快感中都得不到休息和满意。另一方面,由于必须一直追求永远不会来的明日福祉,加上处于一切都要瓦解的世界,挫折感应运而生,让人们产生了“何必”的态度。

因此,我们的时代特征是无奈、焦虑、易怒,以及沉迷于“迷幻药”。不知怎的,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抓住抓得到的东西,却不去了解一切都是徒劳、毫无意义的。我们会把高生活标准和感官上猛烈而复杂的刺激称为“迷幻药”,这种“迷幻药”使得感官愈来愈不敏感,因而就需要更猛烈的刺激。我们渴望汇集声光、惊险刺激以及搔到痒处的娱乐,而且希望这些东西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效果。

为了保持这种“标准”,我们大多数人都愿意忍受占去生活主要时间的无趣工作,以便赚取足够金钱,让自己能够偶尔从事忙乱而昂贵的调剂活动。这些偶尔的调剂本应该是真正的生活,是从事工作这种必要之恶的真正目的。或者我们会想象,用这种方式工作的理由是家庭负担,为了让孩子们能做同样的事,以便再抚养一个家庭,做同样的事,如此绵延不绝,没有止境。

有时候,几乎我们所有人都会羡慕动物。它们受苦和死亡,却似乎不觉得那是“问题”。它们的生活好像并不复杂。饿了就吃,累了就睡,而主导它们那些未来规划的似乎是本能而非焦虑。就我们所能做的判断而言,每一个动物都是这么忙于眼前事务,以至于脑中从未有过质疑生命或未来是否有意义的念头。对动物而言,快乐在于眼前的即时享受,而不是对于未来欢愉的保证。

动物只要眼前愉快就得到快乐。但人几乎不可能满足于此。他更看重拥有愉快的回忆和期盼——尤其是后者。有了这些保证,他就可以忍受极其悲惨的当下。如果没有这些保证,就算处于实时生理快感之中,他也可能产生凄惨之极的感觉。

记忆和期盼的力量如此强大,以至于对大多数人而言,不属于现在的过去和未来却比现在还真实。除非过去已经被“清理”,而未来保证“光明”,否则现在不可能活得开心。 除非我真能在美食当前时好好享用,否则规划下周的食物有什么用?如果我因为忙于筹划下周吃什么,因而无法充分享用眼前的食物,那么等到下周的饭菜变成“眼前的食物”时,我就会重蹈覆辙。如果我此刻的幸福很大程度上由评估快乐的回忆和期待而决定,那么我对当下的感受就会很模糊。等我一直期待的好事降临时,我依旧是模模糊糊地体验它。因为我会养成瞻前顾后的习惯,使自己难以经历此时此地的生活。

我们如果必须先确保幸福的未来才能享受愉快的眼前,就无异于“缘木求鱼”。我们不会得到这种保证。比起确定性,最好的预测也只是可能性而已。更何况据我们所知,每个人最终都将受苦和死亡。

因为就人而言,生命似乎无可救药地自相矛盾。想要快乐,我们就必须拥有得不到的东西。大自然似乎为人设计了不可能满足的欲望。人愈享用欢愉之泉,就愈有可能感受痛苦。它给了我们一丁点儿控制未来的力量,但代价是知道我们最后必定会失败的挫折感。如果我们觉得这种状况很荒谬,这就表示大自然已经在我们身上孕育了痛斥它本身荒谬的智慧。“意识”似乎是大自然巧妙的自我折磨模式。

正如我们大多数人已知,宗教已经很明显地试图通过规范来厘清生命意义,让这个流动和消逝中的世界,借由与一位不变的上帝发生关系而有意义,让个人因为看见不朽生命的目标和目的,而与神明永远不变的本质合而为一。“上主,赐他们永远的安息,以永恒的光亮照耀他们。”同样地,宗教也试图将历史翻腾回旋的运动与上帝不变的规律联系起来,而从中寻求意义,“上帝的话永远长存”。

我们混淆了可理解的事物与固定的事物,因而为自己带来了问题。我们认为,除非流动的事件可以用某种方式固定在严格的框架中,否则我们就无法看出生命的意义。 什么是经验?什么是生命?什么是动作?什么是现实?对所有这些问题,我们必须给出圣奥古斯丁对于“什么是时间”这个问题的答案:“我知道,但是当你问我时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我们都熟悉这种恶性循环式的担忧。我们知道担忧是徒劳的,但我们继续这样做,因为光是知道徒劳并无法停止担忧。我们担心是因为觉得不安全,而我们想要安全。然而说我们不应该想要安全,也是完全无用的。给欲望冠上污名并不会让你摆脱欲望。我们需要发现的是,没有所谓的安全可言,追求安全感是痛苦的,而且当我们想象自已已经找到了它时,我们不会喜欢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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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st updated on Nov 10, 2024 00:00 UT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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